单靠一纸行政命令是堵不住择校的。
——安徽省铜陵市教育局副局长王刚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。
主持人:郑明达
孩子教育,是件大事。一直以来,基础教育阶段优质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所引发的“上学难、上学贵”等问题,始终为公众所诟病。为解决这一问题,从2014年至今,国家层面出台了一系列措施推动“小升初”免试就近入学,全国各地也大力规范义务教育阶段的招生工作。然而,对于就近入学,人们褒贬不一,有观点甚至认为,就近入学让择校演变为“择房”。一些地区采取的大学区、教育集团化等措施,其效果也有待进一步观察。择校,这个问题到底有解还是无解?
主持人:国家近年来大力推进基础教育阶段的免试就近入学,从老百姓的感受和各位自身所了解的情况来看,这一政策现在效果如何?
张苹英(全国人大代表、湖南吉首大学国际交流与公共外语教育学院院长):就近入学这个政策目前看还是比较有成效的,大多数学生都可以保证就近入学。但应该看到,很多人是出于政策要求,不得不就近入学。
曾俊森(中共湖南省委党校博士):就近入学政策出发点是好的,国家层面是希望借此保障每一个孩子平等受教育的权利,确保教育的公平原则。但就效果而言,只能说在阵痛中等待新生吧。
张苹英:我不是反对就近入学,目前看来全面推行就近入学,最大的问题是学校间的差距太大。现阶段我们普遍面临教育资源尤其是优质资源的配置不合理。不解决这个问题,就近入学怎么搞都难得到社会普遍认可,更不可能达到预期目的。
贺优琳(全国人大代表、退休教师):没错,就近入学和教育均衡之间是有一个逻辑关系的。保证学校间的差距不至过大、每个学校都有好老师,家长才不会舍近求远、不惜代价把孩子送到一个更远的学校。现在我们是希望通过就近入学来促进教育公平,所以在未缩小校间差距的情况下,就强制性要求百分百就近入学,是不妥当的。
谢樱(新华社湖南分社记者):我也有这样的感受,现在看来就近入学对很多家庭而言,就是被动接受。一方面片区内学校划拨不可控,另一方面就算身处名校学区,但“微机派位”下的学位分配更不可控。在资源分配不均衡的情况下,推行“就近入学”,无疑是备受质疑的。
主持人:现在有观点认为,就近入学政策让择校变成了“择房”,大家怎么看?
殷飞(南京师范大学教科院副教授):从某种程度上说,严格实行划片入学加剧了“天价学区房”现象。因为以往“以钱择校”“以权择校”行不通了,加上推优、特长的招生名额也在不断缩减,购买学区房成了许多家长送孩子进名校的唯一方法。
曾俊森:是这样。就近入学政策下,择校与择房之间的微妙关系是回避不了的。因此我认为学区的划分应该是一个综合因素共同发力的结果,而不应是单一标准导向的。当然,很多家长强调绝对化的一碗水端平,以当前的教育形势和地区基础教育发展水平来看,是做不到的。
张苹英:没错,学区划分还是要有一套相对固定、合理的标准,不能经常变化。首先学校的布局要合理,在学区内从幼儿园到中小学都应配置,不能小学在这个区上,中学又划入那个区。其次要考虑人口密度,不要这个学校四五十人一个班,那个学校七八十人一个班。第三要严格按地理位置划分,减少人为干扰。第四,划分后应当相对固定,不得随意变化。
谢樱:我倒是觉得在教育资源不均衡的前提下,学区范围怎么划都不合适。因为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学区怎么“划”,而在于资源怎么“分”。正是因为学校水平有较大差距,一实行“就近”,大家都想划进较好的学校,矛盾自然不可避免。如果先有教育资源均衡,学校水平都差不多了,学区怎么划都好接受,就近入学也就水到渠成。
主持人:说到教育资源如何分配的问题,现在各地普遍采取大学区、教育集团化等方式,效果到底怎么样?
谢樱:名校办学集团化的趋势,如今在各地都已经初见成效,很多名校的“分校”,在城市的各个片区开花。这当然是一件好事,意味着更多的孩子能以就近入学的方式进入“名校”,集团化的统一管理、教育理念的一致,也让家长觉得教学质量更有保障。
曾俊森:目前看来,似乎也很难再找到比大学区、教育集团化更好的解决路径。但我觉得这都只是形式上的探索。
谢樱:是的,部分“集团化”下的“名校”,教学质量、师资力量仍然存在较大差别,一些集团化的学校只有优质头衔之名,并无优质师资之实。很多家长仍然千方百计把孩子送往名校“本部”就读。
殷飞:仅靠教育部门以行政手段调节,很难遏制这种现象。我倒是认为,现在不仅是要把新办的普通学校尽快办成家门口的好学校,还要改革教育评判机制,真正强调学校的办学质量、特色,而不是看学科成绩。另外,应把热点民办初中也纳入电脑派位招生范围,义务教育阶段禁止任何形式的考试,让所有学校的生源趋于均等化,才能为教育均衡发展奠定基础。
贺优琳:没错,现在公办学校择校热度降下来了,但是民办热点学校、外国语学校依然让学生和家长向往。这样下去,我们改革的初衷就很难实现。
主持人:从就近入学这个政策说开去,近年来教育改革方面措施不少,但改革推进过程中往往阻力很大,各位认为这其中阻力主要来自哪里?
张苹英:近年来教育改革受到高度关注,相关方案、措施也出台了不少,从教育一线的情况看,改革效果并不理想,带来的实质性变化并不大。我认为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阻力:一是教育行政主管部门舍不得放权、不愿放手。二是学校不愿冒风险。三是教师工作压力大,不愿也无暇去尝试新东西、探索新路径,改革和创新的积极性不高。
曾俊森:阻力主要来自人心。办学硬件的改进,按部就班就能实现,但是择名校、找名师等主观理念的消解就不那么容易了。当前社会的竞争压力是显而易见的,刚性的社会结构困扰着社会层级之间的流动。这种紧迫感或者说是压迫感,使得家长愿花大代价来教育孩子,哪怕只是一厢情愿。
谢樱:我国的教改那么多年了,成绩不能否定,但有些举措确实是治标不治本。教育必须正视“指挥棒”效应。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、什么样的教育,最终都是“指挥棒”下的产物。比如高考催生了应试教育,但应试教育并不是中国独有,只不过我们把它的“指挥棒”效应单一化、格式化了。所以说,只有国家从顶层设计改变这种模式化的评价体系,学校、教师、学生、家长才可能真正有所改变。